塢里村祠堂后廳斷了幾根檁條，塌下去的屋頂半搭在后墻上，形成V字形的凹面，五、六月連綿不停的雨水牽成線，從這個(gè)V字形的凹面流進(jìn)祠堂后廳，在擺放祖宗牌位的靈臺前積成了水潭。

　　祖宗牌位浸泡在水里，雨還是不停，村里管事的村長“大塢頭”卻連個(gè)面也沒有露一下。

　　二月梅說：“祖宗發(fā)怒了，晚上有鬼叫?！?/p>

　　“鬼怎么叫？”有人打趣地問她。

　　“嘎嘎”小梅說，“鬼像鴨子一樣叫”。大家哄堂大笑。

　　二月梅表面上說一件事，心里擔(dān)心的是另一件事。

　　她從小得小兒麻痹癥，前年跟村里一個(gè)老實(shí)巴交的殘疾人成親，沒地方住。二月梅找到堂叔“大塢頭”，說要找地方搭個(gè)小房子住?！按髩]頭”說：“村里搞文明衛(wèi)生，到處干凈整潔，哪里可以亂搭小房子？再說，我是你們堂叔，不能讓村里人說閑話?！彼麑@個(gè)拄拐杖伶牙俐齒的新媳婦看不慣，想先冷落他們一段時(shí)間，以后再給他們想辦法。

　　誰曉得二月梅竟借祠堂后墻搭下了這個(gè)小房子，還嬉皮笑臉地對他說：“這里僻靜，不影響村里環(huán)境，不會有人說閑話。你要不同意，難不成住你家去？”“大塢頭”無話可說，睜只眼閉只眼，就這樣兩年過去了。

　　祠堂后廳屋頂塌陷那天，二月梅去找過“大塢頭”，沒找到。第二天晚上八九點(diǎn)，她打著哈欠想睡覺，讓丈夫豎起耳朵聽動(dòng)靜。外面的雨連綿不停，她半睡半醒，沒過多久，丈夫說聽見了響聲，二月梅打他一下，他說：“感覺，后墻在搖晃。”

　　二月梅連忙下床，去找“大塢頭”想辦法。

　　對這個(gè)晚上拄拐杖進(jìn)來提要求的女人，“大塢頭”仍然不客氣。他說：“祠堂要修也要等天晴，哪有下雨天修房子的，更沒有晚上修房子的。”

　　“再等，我一家人都死光了?！?/p>

　　她委屈地回到家里，翻來覆去睡不著，大半夜把丈夫叫起來，搬被子到祠堂前廳搭鋪板睡覺。

　　可能太疲倦了，天快亮的時(shí)候，后墻倒了，響聲很大，大半個(gè)村都聽到了，他們兩人竟然沒有聽見。

　　男男女女陸陸續(xù)續(xù)趕來，他們看到二月梅家的矮房子整個(gè)被后墻壓塌，祠堂屋頂上滑落下來的瓦片、雜物亂七八糟地堆在上面，很多人相信，他們兩人被壓死了。

　　男人趕緊回去拿鋤頭。

　　一位心軟的中年婦女放聲大哭，說：“二月梅老跟我說，她住的地方被墻擋得，一年到頭不見光，沒有一點(diǎn)風(fēng)，又黑又潮濕?，F(xiàn)在好了，墻倒了，你們?nèi)艘矝]了！”

　　女人們埋怨村子對這對殘疾人不照顧，“祠堂屋檐下，陰氣這么重，就沒人想過給他們換個(gè)地方?！?/p>

　　“換個(gè)地方就不會出這事了。可憐的人?！?/p>

　　女人的哭聲感染了男人。

　　有人說：“全村一百多戶，每家每戶捐幾百塊錢，三五萬就能換個(gè)地方建平房。”

　　“一百戶，一戶五百，五萬。五萬搭小平房，足夠?！庇腥怂闫鹳~來。

　　“就怕有人不肯？”

　　“怎么不肯？兩夫妻殘疾，那么可憐！誰的心也不是鐵打的，三五百誰家拿不出？”

　　“就怪沒有人牽頭主事。拿點(diǎn)錢，誰不肯？”

　　“我也肯”“我也肯”……

　　這時(shí)候，“大塢頭”暗暗地站在他們后面。

　　他聽見了大家的議論，想起二月梅幾次找他，心里很后悔。他想：為什么之前不過來看下，給他們安排下？哪怕自己家騰間房子出來。

　　二月梅兩夫妻被壓，他當(dāng)然難過，他同樣難過的是，為什么之前不給他們安排下，要不然現(xiàn)在，他就可以驕傲地站在這里接受二月梅夫妻的感謝，接受村里人對他伸大拇指。

　　正這么想著，有個(gè)年輕不懂事的人走來問他同不同意大家的說法。

　　“還用問嗎，我們每家五百，村長肯定捐一千。”有個(gè)年輕人站出來替他說。

　　村長表情怪異，點(diǎn)點(diǎn)頭。

　　這時(shí)候，二月梅夫妻走了出來。

　　“你們？”大家驚愕地看著他們。

　　“我們搬被子到祠堂去了。”二月梅一副輕松的樣子，“祖宗托夢告訴我，讓我們搬家?！?/p>

　　“真有這事？”

　　“怎么沒有，祖宗有靈的?！鼻懊娲罂薜呐俗哌^來，口里吶吶地念著“祖宗保佑”。

　　村長對二月梅說：“怪我對你們不關(guān)心，現(xiàn)在我要找地方給你們蓋房子?！?/p>

　　“不怕人家說你照顧親戚？而且……”二月梅說。

　　“放心，錢大家湊，我是個(gè)說話算話的村長?！?/p>

　　“我們也說話算話?！?/p>

　　男人女人紛紛圍到這對大難不死的殘疾人夫妻面前，很多人眼里還在流眼淚。